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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右运动”· 历史的报告】 |
· 胡 平 · |
作者:胡 平 资料来源:亦凡公益图书馆等 本站编辑转载(本页浏览:人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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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铁疙瘩也听话哩!”
1958年的“大跃进”里,显然有着更多的民粹主义内容——
在经济层面上,它以所谓人民群众的巨大热情与首创精神,来取代决策过程中的科学化与理性化;在政治层面上,它意味着:继1957年,中国已经摈弃了大力争取知识分子的学识、专长以及事业上的热情,来为国家工业化服务的方针,大概以为继续执行这一方针,将会冒着损害党的领导地位,工人阶级利益的巨大风险,而代之以倚重专业化技能不高的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与创造性,以保证中国革命的纯洁性及其蓬勃不衰的动力。
尤其是共产主义的曙光正照亮中国的窗口,“资产阶级法权”的油迹斑斑的台布,就要从社会的桌子上全部卷走之时,知识分子的私有物及其享有某些“法权”的根本依据——知识,却难以剥夺,难以卷走,对知识的歧视,便日愈正大光明起来,对知识分子的排斥,也日愈变得迫切……在整个文化领域——
原来的专家领导逐步为外行领导所取代,郭沫若在批判右派分子时曾经说过“文化工作必须由常握马克思主义的外行领导”,如此一来,由外行充任领导工作,必然造成文学和艺术创作作品的质量下降。实行“百花齐放”方针之后,如雨后春笋般产生的各种出版物,特别是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方面的著述已成为历史;那些因发表非正统观点和刺耳言论而受到官方讨厌的好几家杂志,也被迫退出了活动舞台……生存下来的报刊杂志的发行量也急剧减少,原因是许多读者被下放到了乡村地区,订阅成了问题,也由于有些读者认为报刊已经没有看头。【本站注:截至2018年,如此出版物、网络媒体、人们的言论、书店被严格审查遭到封停的、教授被解聘甚至被抓捕这类事件,又在经常上演,历史似乎又在变相轮回】
詹姆斯·唐森德曾对《中国青年》杂志作过专题研究,他在1967年发表的《中国青年的革命化:〈中国青年〉杂志研究》一书中说,该杂志从1957年6月的1,783,991份,急剧降到1958年 1月的1,071,405份。事实上,知识的匮乏已成为蔓延全国的严重问题。(见:纳拉纳拉扬·达斯《中国的反右运动》)
在人民群众排山倒海般的“热情”与“创造力”面前,知识往往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能的别名,在相当多的群众和干部眼里,知识分子无异于株儒、白痴,乃至称其为“吃屎分子”,并给以随心所欲的讥讽。
在张贤亮所在的农场,农场政委只要一站到知识分子面前训话,便手舞足蹈,唾沫飞溅,情绪亢然,全然不似平日里总佝搂着背走路的六十多岁的老人。一次,农场的几万亩水稻收割完了,因捆运不及,多数还摊在田里,为此他亲自召集起全体犯人,熟捻地作了一遍捆扎稻子的表演后,又一次魔术般地在分秒钟间将自己变得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你们过去在学校里学的尽是没有用的知识,现在我教你们的才是真本事!啥叫知识,知识就是能够让你们吃上饭的本事。学了一肚子知识,连一颗粮食都种不出来,这叫啥狗屁知识?!”(见:张贤亮《烦恼就是智慧》)
1958年,以惊人的速度退化着知识分子的价值,使之不在于奉献知识,而在于对非科学、非理性的认同。
如果你想发展自己,封建社会的“学而优则仕”,已被眼下的“左而优则仕”所取代。“左”不能老停留在豪言壮语上,《红旗歌谣》里,你得用你的灿若莲花之舌,呼风唤雨之笔,“左”出精当的理论和宏伟的系统来。
中国的左派知识分子们,继反右之后,又在大跃进的洪流中得到了进一步的锻炼、成长。其中长袖善舞者,如张春桥,忙着鼓噪用“破除资产阶级法权”的闸门,去关死中国凝滞的社会生活里最后几缕商品经济的活水;而陈伯达,连续在《红旗》杂志上发表了两篇影响广泛的长文——《全新的社会,全新的人》和《在毛泽东的旗帜下》,将一个早就枯萎在人类历史后院里的乌托邦神话,涂抹成一个新鲜得像是刚从黎明的果园里采撷来的中国现实:
“我们的方向,应该逐步地有秩序地把工(工业)、农(农业)、商(商业)、学(文化教育)、兵(民兵,即全民武装),组成一个大公社,从而构成我国社会的基本单位。在这样的公社里面,工业、农业和交换是人们的物质生活;文化教育是反映这种物质生活的精神生活;全民武装是为着保卫这种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 |
如果你不想发展自己,而又想偷安苟且的话,那你就必须循规蹈矩,夹起尾巴做人。
前面提及的那位农场政委,作起报告来,不像一般的领导一样,开口便是革命领袖的谆谆教导,闭口就是让知识分子们听了如大出血一样的阶级分析。他以农民朴素、生动的语言,讲出了一个知识分子做人的道理:
“不听话的人就不是知识分子,不配当知识分子!你们看见那拖拉机没有?拖拉机是个铁疙瘩,铁疙瘩也听话呢!今天早上出工,一辆拖拉机爬在田头不动窝了,一股子工人在那里修理,它也不走。我叫他们闪开,我上去朝它踢两脚,工人一发动,它就响起来了。人嘛,不能像铁疙瘩,叫别人踢着走;要听话,自己走;不能像懒驴一样,打着不走,拉着倒退……”(见:张贤亮《烦恼就是智慧》) |
自然不会是所有的工农群众都作如是之想,即便在已被打入另册的右派分子的遭际里,我们仍可发现有不少的普通工农群众,为蒙垢的知识垂叹,为蒙难的知识分子解忧,好似张贤亮的小说《绿化树》里描写的那位女主人公“马缨花”一样,他们身上人性的美好,常常化为这阴暗的遭际里一泓澄明的春泉,几支飘逸的水仙,并或多或少地给了右派们在严酷中生存下去的勇气……
但无可置疑,上面那段话,的确概括了在一个以农民为主体的国家,自1958年以降,社会对于知识分子的一个普遍心理。
十四、右派们也会染上幼稚病
在社会的大街上,知识成了过街老鼠,就是知识分子自己,也因为知识,而有了一种政治上深深的原罪感。
建国后多少次运动、斗争,对于知识分子而言,没有一回不是像在大河小溪里淘洗床单、麻袋一样,异常卖力地淘洗自己的世界观,可世界观大相无形,你说你已获“释迦牟尼”的真传,可在口含天宪的“佛门”眼里,你依然是个尘缘未断之人。
似乎是到了1958年,才使得中国知识分子的世界观改造落到了“实处”——
反右斗争后不久,王贤才所在的医院,奉上级命令,连人带设备。全部搬到了呼和浩特市。在塞外一个寒风呜咽、疏星几点的夜晚,王贤才夹着一大包东西,左顾右盼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又似幽灵一样,闪进了医院旁的荒地里,看这诡秘的模样,颇有几分像电影里的特务,转去荒山野地里给龟缩在那个孤岛上的主子发报。然而,他夹着的并不是电台,而是他译完不久的《希氏内科学》,40万字的稿子,沉甸甸的,重似几块砖头……
“希氏”是美国的一位著名医学教育家、内科专家希塞尔的简称,在本世纪20年代,他提出了一个划时代的观点,即由于现代科学不断向纵深发展,分支科学好似人的神经系统,越来越细密,过去那些同时精通好几门学科、而且在各个学科上都能达到世界水平的百科全书式的专家,在20世纪已成了昨日黄花,百科全书式的著作,在今天,已经是个人无法企及的一项集体工程。
希塞尔凭着他在医学界的崇高威望,组织了一百多位学识卓越的内科专家,编著了世界上第一部内科教学书,于1927年出版。为了适应现代医学的最新成果,以后每隔3-N年又改版一次。这部在希氏谢世之后仍被称之为《希氏内科学》的巨著,它的权威性得到了世界医学界的公认。当时除去苏联之外,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都将其视为内科教学的标准参考书。
王贤才是在山东医学院读书时知道这部书的,等了半年,总算在校图书馆借出来了,有同学特意称了一下,重达十一斤半。此后除了上课,他的身心几乎全淹没在这十一斤半里。
这真是一片大海啊,蓝晶晶的海水,折射进水里的片片金箔似的阳光,悠悠的海草像古代的仕女们翩翩的水袖。身上印满各种规则的几何图案的鱼儿,或是在色彩绚丽的海螺间转着圈儿,仿佛春日的原野上一对对踏青的情侣们不忍离去;或是对着一棵巨大的乳白色珊瑚礁作沉思状,那鱼腮里鼓出的串串水泡,大概缠绕了多少神秘的思绪……
王贤才深深地沉醉于一种理论体系的美。如果一个理论体系,能够从容、细腻而又鲜明、深刻地阐述一种社会或自然的现象与规律,这个理论便一定会有着大海丰富的色彩美,大海流动的韵律美。
一个周末的夜晚,同寝室的同学有的去看电影了,有的去参加周末舞会,他一个人坐在窗前读《希氏内科学》。眼睛有些累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轮光华如银如练的月亮,这月色好似接通了的电源开关,陡然,他年轻的生命里感到一股伟力的震撼——自己必须做成一件什么不凡之事,自己也一定能做成一件什么不凡之事!
这事情便摆在了他的面前:我国的医务人员,只有少数人能够直接阅读英文原著。能够直接阅读的,也不一定能借得到这部价值昂贵、进口数量有限的书。为了让更多的医务人员读到《希氏内科学》,他,一个尚未毕业的大学生,决心要独力翻译出这部国际医学界的经典著作……
他擦完了第一根火柴,风吹灭了,擦第二根火柴,风又吹灭了,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扯他的心机。他团起一只巴掌,心机终于溅出了一点抖抖的火苗,火苗一旦碰上了前面几页稿纸,就像浓妆的妓女发现了猎物,张开了阔大的猩红色嘴唇,立马有了妖冶、放荡的腾腾笑影。
火焰里,他每天仅睡四五个小时、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心血,一寸一寸地化为焦枯;希塞尔,还有几十年来数百位医学专家在万千病体上凝结成的智慧,也在异常凄婉的一阵觫动之后,升腾为灰蝶,它们旋旋散散,徘徘徊徊,好似一片不肯离去的冤魂……
并没有人要王贤才这样做,是他自己决定要这样做。
他不会没有隐痛,如同溃烂过后新肉芽的生长必然伴随阵阵隐痛,他以为唯有这样,才能生长出新的世界观来,使自己早日摘掉帽子,重新做人。在黑暗如锅的荒原上,他身子雕塑般一动也不动,只是一双手麻木、机械地将一页页的稿纸投入火焰中,远远看去,那在寒风里无限高昂的蓬蓬火焰,将他勾勒似荒原上一株被雷电击过的枯木……
大约就在王贤才主动烧掉那部巨著译稿的同时,北京市一些文化单位的右派,在远郊一个名叫“一担石沟”的山洼里,建造一座市委疗养院。为了让这里日后风景如诗如画,他们还担负着将周围的山上都种上果树的任务。
三九隆冬,除去下放干部和女右派,大伙儿都住在打着地铺的棉帐篷里,外面冰棱垂挂,里面冷得似座冰窟,睡觉时也得全副披挂,戴上帽子,裹上围巾,有的脸上还蒙个口罩,早上起来,一夜呼出的气息,在帐篷顶上凝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干的活儿,多是抬几百斤一筐的卵石去填充疗养院的地基,或者挑水去山上浇灌果树苗。空手走在斗折蛇行的山路上,跑一遍下来,这帮文化人也气喘吁吁。现在实打实地干一天下来,一个个踉踉跄跄,软软瘫瘫,浑身汗透,好像是一条打断了脊梁又抽去了筋的狗。可夜里,还只能带这身臭汗钻进冰冷的被窝,再没有气力去换衣抹身,也没有时间去换衣抹身。挑灯夜战,午夜收工,已是家常便饭……
在这大概让愚公见了也得叹为观止的艰苦环境里,尚未闻到花果飘香的右派们,心头却绽开了一嘟嗜、一嘟嗜的诗果。一个名叫张永经的青年人,创作了一首名为《一担石沟之歌》的歌词,它的第一段是——
一担石沟石头多 石头满沟满山坡 激流担石泉水好 石径入云飞战歌…… |
30年后,当上了北京市广播电视局局长的张永经,监制出了让多少国人哭湿了一打打手帕的《渴望》和又让人们笑得前仰后合的《编辑部里的故事》,也许他正是在大山洼里开启了自己的创作才华。很快,有人将这歌词谱上曲子,它真成了右派们学习、劳动时一曲飘荡群山的战歌。
丛维熙也心里痒痒,在一次包括王蒙在内的右派们自发组织的上山挑水竞赛中,迎着五六级的凛冽西北风,身上脱得只剩下背心和短裤的他,也有了一片浓郁的诗意,随滚滚的热汗滔滔而下——
狂风似虎啸 落叶满山飘 巨石冻裂嘴 老树吹弯腰 三九隆冬恨天热 赤臂裸胸把水排 汗泉浇开冰霜道 一路歌声一路笑…… |
并没有人要张永经、从维熙戴着“镣铐”唱歌,是他们自己要表达战天斗地的豪迈情怀。
是否如被人卖了之后却还帮着别人算钱,或者是逼你出家当了和尚,你还兴致盎然地敲起木鱼?
左派会染上列宁所批评过的幼稚病,右派也会染上幼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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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 2008.05.12 编辑转发 2018-11-29 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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