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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遗像,摄于1958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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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前排中)与同学合影于北大 |
【“反右运动”口述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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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往事与林昭之死——最知情者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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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元勋 · | |||
作者:张元勋 来源:载《中华文摘》2000年第4期) 信息获得: 2004年4月 (本页浏览:人次) | |||
【本站按】本文作者张元勋教授,已于2013年仙逝。他是北大1957年“五一九”大字报诗《是时候了》的第二执笔人,他因此获牢狱之灾悠悠二十余载。张元勋教授的这份“口述历史”,再现了当年北大从“芬芳灿烂”到“山雨欲来”再到“黑云压城”的灾难性过程——林昭后来在狱中所说的话一语中的:“我最恨的是欺骗,后来终于明白,我们是真的受骗了!几十万人受骗了。” 点击这里:展开全部——
如果我们不以恶意推测,毛在整风之初表示欢迎党外人士“鸣放、帮助党整风”并无“钓鱼”之想。但是,一个多星期后,随着意见越来越多,越来越尖锐,毛坐不住了,但他看不到执政集团自身的本质性问题,也不想如何改进,却认为是“右派”要翻天,要“摆脱党的领导”;毛这时要“钓鱼”了,要设法“诱敌深入,聚而歼之”,要好好整整这些喝了点墨水的人——当然,后来即有“全民整风”,毛要使全国百姓的思想统统定于一尊,皆为臣民顺民,那又是后话了;毛在“指示”中直言:“现在是党外人士帮助我们整风。过一会我们帮助党外人士整风。这就是互相帮助”。呜呼,好一个“互相帮助”! 在北大“五一九”民主热潮出现前,毛其实已经在“部署”反右了。5月15日,毛已起草党内指示《事情正在起变化》,发出“反右”指令:“人们说:怕钓鱼,或者说: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现在大批的鱼自己浮到水面上来了,并不要钓。”到6月8日的党内指示,“钓鱼”且“聚而歼之”的策略则更加昭彰了:“高等学校组织教授座谈,向党提意见,尽量使右派吐出一切毒素来,登在报上。可以让他们向学生讲演,让学生自由表示态度。最好让反动的教授、讲师、助教及学生大吐毒素,畅所欲言。他们是最好的教员。到了适当时机,则立即要组织党团员分组开会”…… 按毛的部署,统战部依然故意“诱敌深入”,设法动员没有发言的人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例如储安平就是被再三动员而在6月2日发了那通给他带来万劫不复之灾的言论。 北大的“五一九”第一张大字报诗《是时候了》等等出现,以致使校园里形成了一股民主热潮,这一切就在对毛的“反右”秘密部署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是时候了》其第一执笔人沈泽宜就认为党中央确实希望我们“帮助党整风”,所以我们要把该批评、改进的问题统统说出来,向“三害”开战(毛说“宗派主义、官僚主义、主观主义”是三害)——“是时候了”…… 然而,张元勋、沈泽宜等北大后来被打成“右派”惨遭劫难的近800学子哪里知道,大网已经在他们的头顶撒开……(参阅视频:沈志华讲座:从“整风”到“反右”的演变过程 曾经有人指出张元勋等有关人士的回忆,对某些问题记忆有误。这并不奇怪,事隔近半个世纪,某些细节有误,并不妨碍整体的真实,何况读者还可以参考其他史料、回忆,形成相互佐证的链条。因为个别细节的不够准确,便否认历史当事人的回忆整体,这也是片面的。只有更多历史当事人的回忆、史料的搜集整理、不断完善和修正,我们才能与历史的真实越来越近。否则,历史将被尘封而遗忘,那不仅是可怕的,更是害国害民的。 在这里,我们应当感谢所有历史当事人本着正义和良知,说出所知道的历史真相。 张元勋教授,安息! (点击这里:收起/Close) |
1957年的北京大学,师生之中有1500人因“反右”和“扩大化”而蒙受不白之冤,很多人被开除了公职与学籍,发配于穷山恶水、荒原大漠之间亡命了之,22 年后,又把这“扩大化”了的1500 人无一例外地平反,也就是,就北大来说“扩大化”已“扩大”到无一正确全盘错误的程度!41 年之间,我们全年级竟有近 10 位同窗英年早逝,时运的坎坷,生计的艰辛,过早地夺去了他们才华横溢的生命!
但是,我们还要提及另一些在1957 年风暴的延展中惨死于“人民”枪口下的北大冤魂——
哲学系的学生黄宗羲绑赴刑场,临刑前对妻子说:“我死后你不要守着,早一点找一个家,好好教育孩子跟着党、跟着毛主席走社会主义道路。”他被杀在1958 年。西语系英语专业的学生顾文选,1966 年夏,自河北省某劳改农场逃出后不久被抓获而归,即被处死,其时他无妻室,亦无遗言。化学系的学生张锡琨,企图越狱而被处死,时间已是“四人帮”垮台后的1977年。他的遗体由他妹妹领走,掩埋于四川盆地……
而中文系新闻专业的 1954 级女学生林昭之死,则由于是被密杀及灭尸,更被掩盖得毫无踪迹!她死得惨烈,死得冤枉!
● 林姑娘是游先生看重的女才子
我的案头放着一份1954 年8月15日的《解放日报》,其7-11版刊登的是《全国高等学校一九五四年暑期招考新生录取名单(华东区部份)》,第十版:“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新生名单中有一个“彭令昭”。当我们负笈京华、欢乐聚首燕园之初,“彭令昭”一直是名下无人的“隐君子”。两个月过去了,在杨晦先生为全年级开讲《文艺学引论》的阶梯大教室,我们终于弄清了那个叫“林昭”的姑娘就是“隐君子彭令昭”。
她在全年级的“亮相”,是因为系办公室的冯世澄先生举着一捆寄给“彭令昭”的书,并且喊着这个名字,而从座间起立跑到冯先生旁边的却是林昭,她是苏州人,“令”与“林”是同音字。她自中学即投稿发文,以“令昭”为笔者,后则改用“林昭”,盖以“令”、“林”同音。此处对她名字的说明为了纠正当今的某些文章中的妄说,说她“非常像”、也“非常爱”林黛玉,自己才改为“林昭”的。其实,林昭是最不喜欢别人说她是“林黛玉”的。
我第一次与她交往,是在图书馆的善本书库里,她正在那不太亮的台灯下翻阅着一大堆线装书,我看出那是《毛诗郑笺》,后来我们从图书馆出来,在南阁、北阁旁的逶迤小路上,她边走边对我说:“《风·七月》:‘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说的是什么?”
“我看说的是女奴隶为奴隶主小姐作陪嫁的奴隶制度,她们陪嫁异国,就永远不会再见到自己的生身父母,所以‘伤悲’。古代学者早就指出:‘妇人谓嫁为归’,还说‘诸侯之女称公子也。’可见‘公子’是贵族小姐,不是少爷,现在许多注本,都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女奴悲伤,害怕被奴隶主公子掳去受到侮辱’,岂不荒唐。"(【本站注】“殆,逮,将,就要;及,与,随;公子,女公子;归,嫁。意译为:少女忧虑、痛苦,快要陪公子出嫁了。”)
她又进一步分析说:“其实,我看整篇《七月》几乎用了极大篇幅描写了奴隶主为他的女儿准备出嫁的细节,从养蚕采桑到织布染色,从狩猎狐狸到‘为公子裘’,准备的都是嫁衣。”
她的这些观点,大约也曾请教过游国恩先生,记得有一次,游先生身体不适,我到燕东园去探望,他还谈到林昭的勤学与多思,提到她对《七月》的见解,游先生多有称赞。后来,听说游先生曾建议系里把林昭从新闻专业转到文学专业,先生以为:林昭若从事古典文学的研究,会很有前途。后来不知为什么游先生的这一建议没有实现。
1980 年12月11日,在北京为林昭举行平反追悼大会之次日,我与林昭的妹妹彭令范女士到北京大学燕东园杨晦先生的寓所去拜望并辞行,这位86岁的仁厚长者见到我们怆然泪下,他向我说了两件事:一、当年在讨论逮捕我的时候,先生是坚决反对的;二、当年在讨论游先生建议林昭调入文学专业的时候,先生是坚决同意的。——但皆适得其反!先生不无感叹地说:“我每当想起这些就觉得心里难过。”稍停又说:“林昭是游先生看重的学生,多少次游先生的学术讲演,都是即席发挥,没写讲稿,事后都是根据林昭的记录整理存文的,如果没有后来的那场运动,林昭可能会成为游先生的好助手!即令不改专业也无妨于此。”
● 在芬芳灿栏的日子里
1956 年秋天,北大党委决定创办一个学生综合性文艺刊物,这就是非常著名的《红楼》。《北大诗刊》停办,并对其编委会成员作了增补,而成为《红楼》编委会,阵容如下:
主 编:乐黛云先生 副主编:康式昭、张 钟
编 委:马 嘶、李 任、王克武、林 昭、张元勋、
谢 冕、张 炯(顺序依当时的年级自高而低排列)
别看那么一个著名的刊物,当年若真地要到北大找它的“编辑部”却是找不到的。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么一间专用的办公室。每次开编委会,都是临时借用学生会、团委会甚至党委会的办公室,而具体的修改文稿、校对清样等工作,就往往“习惯性”地挤在林昭的宿舍里,那间屋在文科女生宿舍27 斋二楼,四人一室。但我们在那里也只能利用课外活动时间,上午有课,晚上自是不应打搅她们。那层楼住着的新闻专业女同学,林昭之外,还有五位后来也成右派的,包括张玲、韩其慧,她们都在“57 之难”后,发配西北,韩其慧死于其处,弃身沙丘热海之间。张玲在20 年边塞大漠的磨难之后,有幸回到北京。其余三位都由于忧患太重、去日苦多而身染沉疴。
1956年12月31日的夜晚,北大的燕园内灯光如昼,可容纳八千人的大小餐厅,学生宴会之后,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大餐厅的中心放着一个直径两米的大花盆,里面栽着一株五、六米高的针松圣诞树,枝叶之间灯光明灭,空间是被香水喷过了的,弥漫着茉莉、玫瑰的芬芳,“迎接伟大的1957年”金色大字悬挂在主席台上,所有的聚光灯都投射在这十个金色大字上,彷佛它就是即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那金色的日子!那光明的日子!那光彩夺目、充满伟大希望、铸定前途灿烂的日子!
其时正是严冬,北京的冬季其实奇寒,而北大的儿女们的脸上都蒸腾着汗气,舞厅内灯光微暗而柔美,姑娘们的脸上大约都有粉,嘴唇是被唇膏涂过了的,在微暗的灯光中看去,红唇却成了黑色。林昭与张玲也在这“无忧之境”里飞翔。
午夜11时30分,我们敬爱的马寅初校长、周培源教务长等学校领导来到迎接新年的会堂,登台贺年。舞曲骤停,八千骄子静立。当午夜的钟声敲响第十二响,余音未绝,北大沸腾了,如群山在笑!这八千子弟的第一句高呼,呼的是什么?是“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马老的习惯用语:“兄弟我——”刚一出口,他的话便被海涛般的掌声所淹没,这位慈祥、正直、爱国、渊博的长者,他又何曾料到这样坦率、真诚、融洽、无虑的聚会,以后竟不会再有了!永远也没有了!他何曾料到:再过四个半月、五个月,一场史无前例的“引蛇出洞”之战,会在这八千“天之骄子”中展开!其心之决,其志之壹,可谓任何“回天之力”皆已不存!颇有“宁可负人,不可负我”的韵味,这是为马老所不曾料到的!于是,就在这八千骄子之中竟有1500人中计罹难,有如林昭这样的正直、热忱、赤诚、爱国的青年男女死于枪杀,更不用详说那一支被逮捕、被开除、被远放、被驱走的不幸大军,他们浪迹天涯,背亲离戚,在荒原绝域、饥寒劳苦中熬尽了青春岁月,有的历尽折磨摧残英年而逝,有的茍活幸存也憔悴若痴,且年及衰颓、孑然孤苦,苍天不助!——在这1956 年的除夕午夜,时光流向1957年元旦的临界时刻,这是马老、也是所有的人所不曾料到的!
马老的绍兴乡音未改,高呼着:“兄弟我给大家拜年。”一个穿着大红毛线衣、白色长裙的女同学登上主席台,把一串鲜花“项链”恭敬地戴在马老的脖子上,垂在他的胸前!掌声、欢呼声混成海洋!这时,马老率领校领导们走下主席台,来到学生中间,舞曲又重新响起,一个男同学跟在他的背后,把双手放在马老的双肩上,而周培源教授则又跟在这个男同学的背后,也把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如此照做,很快一条“人链”连结而成,又似一列列车,在祖国的大地上快跑,马老是火车头,在舞曲的优美的节奏里,他带领着这支中国一流的科学大军向前快跑!他率队而行,开始只在边缘,队伍像一条长龙蜿蜒蠕动,缠绕婆娑,幻化斑斓!逐渐向中心盘旋,于是八千人组成的长龙,形成一个极大的漩涡,八千骄子都坠入其中,而马老则在这漩涡的最中心,豪情无限!
哪能想到,这真是一桩“异兆”!正如《红楼梦》的第七十五回之“开夜宴异兆发悲音”一样,以“漩涡”为开始的1957 年,终于把马老及八千子弟席卷而下,这悲壮的下场竟在欢乐之夜怪异般地形成!可是谁又能去思量与留意!
《红楼》终于在1957 年元旦之晨与八千儿女见面,在刚刚结束了新年通宵舞会的大餐厅门前,两张大餐桌上堆满了《红楼》创刊号,参加了通宵狂欢的北大儿女们,晚妆未残,微有倦意,便围购如堵,林昭与《红楼》编辑部的发行组组长李鑫与其它同学一起在那里忙碌着,而大家都同时发现:创刊号的封面上是一幅木刻图案,是一个牧羊人正驱赶羊群走下山岗,山上草木摇曳,山外浓云翻滚,图案题名竟是“山雨欲来”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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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链接】
1、【来自天涯论坛】“4·29”林昭公祭(2013.04.30)
2、彭令范:林昭案卷的来龙去脉(南方周末/2013.11.14.)
3、傅国涌:沉痛悼念沈泽宜先生(2014.09.22.)
5、林希翎——1957 年中国右派的代表与象征(钱理群)
6、【纪实/往事】永不服罪的党员“右派”大学生徐洪慈,仰天长啸:“不!”
8、略论1957年-1958年的“全民整风” | 戴晴:储安平与“党天下”
(即便如此极左标准,也是运动开展近5月才发,许多地方并未当回事,甚至不知有这份文件…)
10、胡杰:《寻找林昭的灵魂》(电视片)解说词全文(镜像链接)
(点击这里:到“沉重的1957-1965”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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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 2004.08.20.编辑转发 2020-04-30 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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