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教育·文史哲>陋室文化/历史钩沉>张一弓:《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小说/转载)- P.7. | | 您好!今天是: | |
![]() |
![]() |
![]() |
|
点击:到“历史钩沉”栏目…
时评杂谈
点击:到“重读历史·沉重的
1957~1965”专栏
…· 1980 年获首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 |
![]() 作者:张一弓 |
作者:张一弓 来源:《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中篇小说卷一 / 豆瓣小组(网络) 本站转载 |
(点击这里:承前页) |
但是,就在杨文秀说话的同时,刘石头就像安了弹簧一样,“蹭”地站起来,如同一个会活动的粮食布袋,直立在田振山的面前了。紧亵宥的被子里发出了胆怯的声音:“俺是刘石头。”
“哦?”田振山问杨文秀,“刘石头?是柳树拐那个刘石头?”
没等杨文秀开口,刘石头就连声回答:“是我,是我。”
由于县委书记也竞然知道了他的尊姓大名和仙山台甫,使他很感到紧张和荣幸,从被子里伸出脑袋说,“田书记,不是俺给咱县抹黑,实因为口粮嫌紧缺些儿,出去几口人,叫留在家的多吃一杷米,要都守住家,好比两人盖一床小被子,顾这头顾不住那头。反正,到麦口俺都回来,不误三夏大忙。”
田振山已经觉察到一个使他痛心的问题,但他还要证实—下!“刘石头同志,你们描代食品不是很有成绩嘛?”
“我检讨,田书记。”刘石头以为田书记掌握了代食品的真情,惊慌地说,“我刘石头活了四十岁,只说过这一回瞎话,我也知道,瞎话哄不住肚皮,可就怕搞不成代食品,又犯那右倾的错误。”
田振山痛苦地沉默着,县、社干部们都在痛苦地沉默着。就在今天下午的大会上,他们还算了一笔细账,得出了一个鼓舞人心的数字:全县的红薯秧加玉米皮等于三千万斤粮食!
远方传来火车的吼叫声。田振山感到大地在震颤着,两年多来他赖以作出种种决定的基础在展颤着。那些精确程度达到小数点以下三位数的增产数字,那些几乎是天天送上门来的喜报和震耳欲聋的锣鼓声,那些总是用“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来比喻成绩和缺点的情况汇报,都在这个挤满逃荒社员的小车站上受到无情的检验,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田振山取下挂在刘石头胸前的小广播筒,站到那个倒扣着的箩筐上,喊道:“社员同志们,我是县委书记田振山……怪我没有领导好,怪我脱离了你们,叫你们一担两筐、顶风冒雪,走上这逃荒路……”田振山的声音沙哑了。他从箩筐上跳下来,从一个花白胡子老汉身边掂起一个要饭篮,举在手里,说,“现在,我请大家回去,这个要饭篮我要掂回去,把它挂在县委大院里,叫我们好好看看,好好想想,该怎样度过春荒,该怎样叫种粮食的吃上粮食。”
被严寒和饥饿凝结了的人群已经活动起来,嘈杂然而充满希望的低语声使车站热闹起来了。那个花白胡子老汉正拄着棍,从雪地里站起来,老泪纵横地自语着:“中,俺回去,回去……”这时候,杨文秀正蹲在饭棚后边的雪地上。烟卷的火光,映出了一张不住痉挛着、被绝望和恐惧笼罩着的脸。他想:碰上李铜钟那个愣头青,再加上刘石头这个砸锅货,两年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十七、在危急病号室
在县卫生院的危急病号室里,李铜钟安静地躺着,已经三天了。
按照县委指示,县卫生院正在全力抢救李铜钟的生命。由于不再担心一个昏死的犯人行为不端,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件也从他手腕上取了下来。但所有这些,都是在“因病保释”的名义下进行的。从法律上看,李铜钟仍然是一个套者锁链的犯人。
李铜钟啊,你知道这三天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全县二十几个粮食仓库一齐打开了,由于大雪封山而没有调走的粮食,已经分配到饥寒的山村。炊烟升起了,春天回来了。但是,谁能料到呢?田振山已经在今天下午被撤销了职务,就要到地委接受审査和批判了。一个紧急通报上写着他的罪名:“违反党纪国法,擅自提高本县统销粮指标,盗用粮食库存,破坏统购统销。”田振山感到那样忧伤和歉疚,却不是因为这个通报,而是因为他已没有能力来改变李铜钟、朱老庆的命运了。
去地委以前,田振山来到县卫生院,向李锯钟告别。当他来到病床前的时候,李铜钟睡得正香,不知是沉浸在一个什么样的梦境中,他的浓黑的眉毛微皱着,嘴角却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田振山握着这只冰冷然而结实的大手,小声喊叫着:“铜钟……”他顿住了,他能对他说些什么呢?
一位医生小声提醒他:“病人昏迷不醒,他,听不见。”
“不,大夫。”这是一个妇女的哽咽的声音。
田振山向病房角落里望去,望见翠英和一个男孩儿坐在一条长凳上。他还能认出这是铜钟的妻子、土改时的秧歌队长。男孩儿是陌生的,但他认识那一双深沉而固执的大眼睛。
“三天了,他在等你,叫你。”翠英抽泣着,“他不叫爹,不叫娘,叫你,田政委。你就对他说两句,他,能听见,能!”
田振山的心猛烈地绞痛着,好久,好久,他才从巨大的悲痛里挣脱出来,对那个听不见声音的人说:“铜钟,我叫你等得太久了。可你再等等,再等等,党一定会纠正错误,你等等……”田振山忽然感觉到什么,摇着那只冰冷的手,喊叫起来:“铜钟,铜钟!……”
“铜钟,铜钟!”双喜、崔文和李家寨的社员们喊叫着,拥进了病房。
医生通知大家:“病人的心脏已经停止珧动。”
卫生院长挤过来,把一份诊断书交给了田振山,上边写着:“过度饥饿和劳累引起严重水肿和黄疸性肝炎。”
李铜钟就这样“走”了。他“走”得如此匆忙,他是属大龙的,年仅三十一岁。
病房里,十家八姓的庄稼人都在恸哭。用脑袋撞着床帮的,是老杠叔。他又在悲恸而困惑地哭问苍天:“老天爷呀,这是咋啦?咋啦?……”
田振山久久地站在李铜钟的遗体前含泪默哀。当他看见那个男孩儿抱着一条假腿,把眼泪滴在假腿上的时候,他悲痛地想着:我们这些两条腿的,不能把路走得更好些吗?
十八、记住吧,人们
吉普车在山区公路上急驶,田振山的脑海里仍像潮水一样翻腾。
历史是滔滔东去的黄河,而黄河是浑浊的,它夹带着大量的泥沙,需要时间来澄清,十九年够用吗?
田振山想起,就在李铜钟死后不久,大概是老杠叔说的——被大风吹断的电话线重新接通的时候,党中央发现了这场严重的饥荒,采取了有力的善后措施。地委也终止了对田振山的审查,要他到一个国营农场当场长去了。但在他的审査结论上写着:“擅自提高本县统销粮指标,未经批准而动用国家粮食库存,这在组织上仍是一个错误。”田振山对此没有疑义。使他感到痛苦的是:那时他听说,人们提出了李铜钟的平反问题,却由于涉及法律,人也做了“古人”,就被搁置下来了。同案犯朱老庆虽已释放,但是无罪释放,还是胁从不问,法院未加说明。大概是由于不宜再做仓库保管工作的缘故,有人看见他晃荡着那只空袖筒,叼着一扎长的玉石嘴旱烟袋,忙着为县粮食局的干部经办伙食。至于杨文秀,听说害了精神分裂症,被送到鸡冠山疗养所疗养去了。田振山给他寄过一本书——《怎样做一个好的共产党员》,表示与他共勉,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这是使他感到遗憾的。
现在,李铜钟、朱老庆终于平反了。田振山是否稍许感到一些宽慰呢?他再三琢磨着平反结论上这样的措辞:“虽然李铜钟、朱老庆二同志所采取的方法不利于法制的加强,但是……”
但是,但是!田振山激动地想,还需要制定那样的法律,对于那些吹牛者、迫使他人吹牛者,那些搞髙指标、髙征购以及用其他手段侵犯农民利益而累教不改者,也应酌情予以法律制裁。是的,他辛酸地想,需要这样的法律!
吉普车吼叫着、颠簸着,爬上了走风口。李家寨一那样亲切、又那样陌生的李家寨,就在山挂里静静地躺着。小河一样的人流,正从四面八方向西山坡下汇聚。平反大会就要在那儿举行。田振山的目光落在西山坡一座坟堆上、一座被挺拔的苍松翠柏掩映着的坟堆上。当他看到庄稼人的供飨和洁白的花圈摆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眼睛湿润了。
“记住这历史的一课吧!”田振山在心底呼喊,“战胜敌人需要付出血的代价,战胜自己的谬误也往往需要付出血的代价。活着的人们啊,争取用较少的代价,换取较多的智慧吧!”□
―九七九年四月初稿,八月修改
(全文完。点击这里:返回第1页)
【延伸阅读】
2、【凤凰/腾飞中国60年】1958 年纪事:农民与科学家竞赛放“卫星”
4、【建国60年纪事】1956 年纪事之一:对峙——冒进与反冒进
5、《毛泽东关于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问题的批语》(1959.8.10.)
![]() |
|||
(本站 2005-08-19 转发 / 2018-02-15 更新) |
![]() |
|||
版权所有©“教育·文史哲”网站 2003-2022 建议使用谷歌或IE9.0以上浏览器 | |
|||
▲ 关于本站及版权声明 | 联系本站 E-mail: yxj701@163.com | 信息产业部备案号:皖ICP备09015346号 |